2008年11月20日 星期四

兩張照片


在往桃園的火車上讀完一則短篇故事,疲憊而稍事歇息。


醒後,人的神魂還是沒飄夠回來,怔怔的,摸了相機。


不盯鏡頭,讓它自己做狡猾的窺探者;它告訴我這是有趣的:車廂裡熟睡得沒樣子的男人,同寒風中傴僂疾行的洋老太婆。


我微笑,有一種山賊似的共謀。


自己的房間.台北.2008

2008年11月10日 星期一

竹圍夜濤聲



大約六點鐘過,竹圍整個兒入了夜,除了工廠附近幾盞朱黃的路燈還攏著一圈光,到處是漆黑一遍。大園段暮色的印象拋得愈更模糊了,洶湧的海濤聲在影子都不太看見的草地上鋪排夜裡的戲,風使勁兒撓幾下癢,把轎車燈吹得顫巍巍的。


我一個人坐在淺淺的海堤上,望伸手不見五指的海的方向看去,想,孤獨是怎麼回事;爾後不想,讓半月夜裡的海濤聲圍緊我,自己成個孤獨的人。


噗噗作響的摩拖引擎聲拖曳著空沒魂的身體,微黃泛白的車燈光像條帶鏈的鐵鉤子,提了我又往大園的方向離去。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11月9日 星期日

大園段暮色



來徵演的大陸阿姨們道別離開榮家,為了趕四點過後的暮色,我騎著車一路來到大園,想看看高鐵的軌道順北走,離海能多遠。


桃園的近海這些年地貌變化挺大。一來人跡本就罕至,再就是新生工業區與快速道鐵路的建起,讓這個起初是窮鄉僻壤的放逐之地,成了鋼筋混擬土蔓生的灰撲撲的荒漠。


老實講於我是喜歡的,縱使數年間它蠻橫地開發讓人惱火,但大園、觀音、蘆竹地方充斥著工業區和水泥道路的古怪樣貌,反倒讓我對海濱地區開始有了想像。


拍下這些給人挫折感的無聲的高鐵軌道後,我陷入其中,往海邊走。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11月8日 星期六

麻雀走腳邊過

中午未完的時候,桃園火車站兩側的月台早讓陽光曬盡了陰影,等待中的乘客索性就端坐在水藍色的塑料椅上不動,任太陽要曬多少曬多少。我打票進來,默默走到四車廂的位置,經過水池柳樹旁,褐色的麻雀像不怕生的幼犬,興沖沖跳過腳邊。我被牠這樣單純的舉動驚訝了一下,接著在心裡莞爾一笑:「是呀,月台本就是牠們的,要怎麼逛都行的。」


月台裡的人和麻雀因為彼此給了良善的空間,所以共處在一起,並不見排斥。這就好像人同環境,或人同世界萬物一般,若都是不相退讓,都要像水板橋上的黑黃狗,那反倒是把自己能跟對方溝通的機會都抹煞。順應著自然學謙卑,學習與事物環境共生,或許才是現代人重要的課題吧。


想,人的大方,因為自視或短視,在這個節骨眼,總覺得還比不過悠遊自在的麻雀呢。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10月31日 星期五

光華二村

總是不曉得,拆遷過的光華二村,哪兒還能尋?物換星移,我孩提時珍貴的眷村時光,彷彿渺遠的濤聲,靜默在未經過的生命裡邊,再掘不出了。


人,是跟著自己的聚落,是跟著時間存活的。對我來說,沒了眷村,好似從心上挖走一塊,想補也不能的。我總記得一些事兒:是范家圍牆後的芭樂樹,是小三鼠哥和他家的狗,是趙爺爺的榕樹,趙奶奶的麻將聲。四季的每個時節也有不同的事兒,夏天我們會在井邊打涼水來盆裡泡,冬天奶奶就在大缸裡醃蘿蔔,玻璃菜,舅媽便從市場裡領絞肉回來把香腸灌上;平日隔壁趙家出入的人多,到了中午總會有我們家的小孩要去叫大舅、奶奶停下牌局回家吃飯;偶爾大姨會包點韭菜盒子給當點心吃,偶爾我們煎隔夜的饅頭,切片撒鹽做早餐;小舅家好窄,炕床離電視機好近,大姨父家後頭植養許多盆栽,有個終年鼓嘟響的水池,爺爺和二舅睡的冷氣房是眾人休憩談天之處,奶奶的房間好暗好小,堆了雜物,和絢麗的珠寶盒子。


若沒想它,眷村是不是就會離得遠點?可是那心上的一塊,或許是長多大都忘不了沒得變的吧。


自己的房間.台北.2008

2008年10月25日 星期六

聽賈樟柯唱歌

山西大同的街口,蓬頭垢面挺個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在唱著令人費解的歌。但聽上去,像是歌劇裡頭男高音的一段。


警局,十九歲的小痞子搶劫失敗,被長官罰站唱歌。唱首熟的。他生澀的聲音唱下任賢齊的這首歌:「讓我悲也好,讓我悔也好,恨蒼天你都不明瞭;讓我苦也好,讓我累也好,隨風飄飄天地任逍遙。」


故事裡,小濟和斌斌沒讀書沒工作,成天逍遙著;舞者巧巧和姘頭喬三經營的蒙古王酒宣傳車在大同的街口表演;斌斌當不成兵,女友考不取國貿學校;小濟被喬三找人打了,而喬三被卡車撞死了;巧巧終於接受小濟,保守的斌斌女友終於當起交際花;小濟的老爸想用五塊美金色誘巧巧,斌斌的媽拿退休金給他創業;小濟約在校門口賣盜版藝術片碟的斌斌去搶銀行;沒經驗的斌斌被捉了,小濟騎摩拖一直跑;巧巧再也不戴假髮,斌斌靠著牆,罰唱任賢齊的《任逍遙》。


2002年賈樟柯導演的電影《任逍遙》,講山西大同這個半廢棄的工業城市,與裡頭捉不著方向的幾個八零年代生的年輕人的故事。導演說:「生命本身是沒有道理的,它是時間,而我們從不知道怎麼去挽留它。」他也說:「電影能吸引我的,也就是它的有時間性;電影它應該像臉,你能說不喜歡它,但你就是不能問它為什麼長成這個樣?」賈樟柯電影裡頭最為珍貴的,或許就是讓電影時間的連續,發現了它自身的沈默。


山西大同的街口,中年男人又唱起令人費解的歌,聽上去,又像了歌劇裡頭男高音的某一段:「賈樟柯,你唱什麼呢!」


自己的房間.台北.2008

2008年10月21日 星期二

評彈

評彈是一種流行於江南的曲藝形式。


評彈是評話和彈詞的總稱。評話,只有說,沒有唱;彈詞有說有唱。評話的演出內容大都是以歷代興亡的英雄史詩和俠義公案為題材。主要書目有《三國》、《水滸》、《英烈》、《隋唐》和《七俠五義》等。由於評話的演出內容和表演風格,比較粗獷豪放,所以評話又稱「大書」。彈詞的題材,大多是講家族興衰和愛情故事,主要書目有《珍珠塔》、《玉蜻蜓》、《白蛇傳》、《三笑》等。因為彈詞的題材比評話要小,表演風格也比評話纖細柔和,所以彈詞又稱「小書」。


簡介


評彈分彈詞和蘇州評話兩種。藝人用蘇州話表演。彈詞又稱「小書」,一般多為雙人檔,一人彈奏三弦,另一藝人彈奏琵琶。也有單檔或者三檔組合。說唱相間。傳統劇目有珍珠塔,描金鳳,玉蜻蜓,三笑等。評話又稱「大書」,表演者以男藝人居多,一般只說不唱。類似北方的評書。傳統劇目有三國,水滸,明英烈等。


起源


評彈起源於江蘇蘇州。最早大約是在明朝。據說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曾經徵召過一位叫王周士的藝人御前彈唱。王周士後來在蘇州辦起了一個叫光裕社的組織,從事評彈評論和創作活動。


到了20世紀30年代,評彈已經在上海等地區非常流行了。由於上海話和蘇州話同屬吳語,極為接近,所以評彈在上海不會有語言方面的障礙。當時上海有很多書場,許多彈詞名家如張鑒庭張鑒國兄弟,楊振雄,蔣月泉等都在上海演出。曲目也從傳統的古典話本擴展到現代小說,如張恨水的啼笑姻緣等。


歷史沿革


評彈,又稱蘇州評彈、說書或南詞,是一門古老、優美的說唱藝術。她起源於山明水秀的江南水鄉--蘇州,流行於富饒美麗的長江三角洲地區。在四百多年前的明代,蘇州地區已經有說書活動。據吳縣誌記載:「明清兩朝盛行彈詞、評話,二者絕然不同,而總名皆曰說書,發源於吳中。」潘心伊在《書壇話墮》一文中介紹,清朝乾隆皇帝到蘇州時,曾把當地一位姓王的說書藝人召來,彈唱一段《游龍傳》。此人叫王周士,他晚年創立了評彈歷史上第一個行會組織------光裕公所(後稱光裕社)。


光裕社成立後,評彈藝術得到了迅速發展。在清嘉慶、道光年間,出現了陳遇乾、俞秀山、毛菖佩、陸世珍前四大名家。前四大名家的高超技藝,提高了評彈藝術的總體水平,也擴大了評彈的影響。


到了清同治、光緒年間,評彈(當時又稱為蘇州說書)演出已經不局限於蘇州地區。1846年,上海開阜以後,經濟和文化都以很快的速度發展起來,人口也日益膨脹。雖說這裡五方雜處,但以江蘇人為多,其中蘇州地區人氏所占比例尤高,一度上海出現「街頭巷尾盡吳語」的情景。評彈進入上海以後,落地生根,向藝術的深度、廣度和高度發展,受到了上海人的厚愛。


這時,在蘇滬地區又出現了以馬如飛、姚時章、趙湘洲、王石泉後四大名家為代表的一大批評彈藝術家,這是評彈藝術成熟的標誌,併為以後的大發展奠定了基礎。從二十世紀初開始,評彈活動的中心,已經從蘇州轉移到了上海,再以上海為中心,向長江三角洲地區輻射,幾乎涵蓋了整個江浙水鄉,還遠達北京、天津、武漢等地。以後的五十年,是評彈發展的全盛時期:名家輩出,流派紛呈,好節目層出不窮。名家如張雲亭、朱耀庭、謝少泉、楊月槎、魏鈺卿、黃兆麟、蔣如亭、汪雲峰、周玉泉、許繼祥、夏荷生、沈儉安、薛筱卿、徐雲志、李伯康、朱介生、姚蔭梅、劉天韻、祁蓮芳、張鴻聲、張鑒庭、嚴雪亭、蔣月泉、楊振雄、朱慧珍、侯莉君、徐麗仙等;好節目有:《楊乃武與小白菜》、《張文祥刺馬》、《十美圖》、《顧鼎臣》、《啼笑因緣》、《秋海棠》、《孟麗君》、《四進士》、《情探》、《秦香蓮》、《武松》、《林沖》等。


五十年代初,上海市人民評彈工作團和蘇州市人民評彈團等專業演出團體相繼成立,這些團體集中了當時評彈界的不少精英,他們編演了一大批轟動一時的好作品,進一步開拓了評彈市場,更把這門藝術的水準推向了新的高峰。此後,由於各種原因,評彈經歷了艱難曲折,出現式微的徵候。但在二十世紀末,長江三角洲地區,仍然還有幾十個專業團體的幾百位演員,在進行演出。每天更有數以百萬計的聽眾,通過電視和廣播,在欣賞著這門被譽為「江南曲藝之花」的優美藝術評彈。


演出形式


評彈演出有單檔、雙檔、三個檔、小組唱、表演唱、大合唱等多種形式,其中以雙檔最為常見。評彈用的語言是蘇州方言,他的表演,分為說、噱、彈、唱、演五個方面。說,是演員通過語言來講述故事、描述環境、製造氣氛和刻畫人物。噱,是書中的笑料,以引起聽眾對演出的興趣。彈和唱就是評彈的音樂部分。演,主要包括「手面」和「起角色」兩個方面。手面,是指手的動作運用和面部表情。起角色,是指演員模仿書中人物的音容笑貌,使聽眾在視覺上和聽覺上,對書中角色有一個具體生動的印象。


演出類型


長篇評彈:這是評彈藝術的主要演出類型。演員將一個情節曲折跌宕的故事,分成幾十段乃至數百段,每一段稱為「一回書」,每回書約有一萬至兩萬字,可演四十分鐘至一百分鐘不等。在每一部長篇中,都有不少激動人心的故事高潮,稱為「關子」。關子與關子環環相扣,以吸引聽眾連續聆聽。一檔演員(約一至三人)每天演唱一回。有的從頭至尾演完整部長篇,有的只演其中精彩部分。


中篇評彈:是將一個完整的故事,分成三、四回書,由演員多人,在兩、三個小時內全部說完的評彈演出類型。中篇往往有評話演員和彈詞演員同台演出,各展所長;中篇評彈大多是有說有唱,僅有說表而無彈唱的稱為中篇評話。中篇有單獨一集的,也有上、下兩集和上、中、下三集的,更有多集的稱為連續中篇。


短篇評彈:是將一個完整的故事在一小時內說完的評彈演出類型。演員少至一、二人,多至三、四人。有說有唱的節目稱為短篇彈詞;有說無唱的稱為短篇評話。短篇評彈以現代題材為多,也有少數歷史題材作品。


評彈選回:是將長篇和中篇中,內容較好的段子,加工而成的書回。一般每個選回演一小時左右。選回不僅具有內容的完整性,還是最能反映原書風貌的精彩片段。


流派、代表曲目和代表人物


彈詞比較大的流派有陳調、馬調和俞調。三個流派的創始人是陳遇乾、馬如飛和俞秀山。陳和俞是清朝嘉慶、道光時人,馬略晚一些,約是咸豐、同治時期的藝人。這三個流派經過近200年的流傳和革新和融合,到今天形成了約二十余種流派。


二十世紀後彈詞藝人比較有名的有:

張鑒庭、張鑒國兄弟

嚴雪亭

蔣月泉

沈儉安、薛筱卿

朱雪琴、郭彬卿


(引述自維基百科網站http://www.wikipedia.com/)

2008年10月12日 星期日

客家廟



了堪景,我來在台北縣新莊老區的街巷裡;跨進去客家人所信奉的三山國王廟,對來歷其實是渾然無知的,只感覺四壁下空空如也,不像間有香火的好廟。


這裡的廟宇都是長,後來問,是因為前後鄰近大漢溪及水溝的緣故,前蓋後蓋,一般總有三進。一道看一道走,順手就拍了幾張照片,是前殿高處的紅燈籠與窗塵,是後院落被截斷的空景。


老區廟裡有點年紀的人都曉得,清移民在北部的發源地並不是大稻埕艋舺,而是大漢溪近處的新莊。拋新棄舊慣了的台北大概自己忘了,慢慢就跑北去,建築大量豪奢大廈,和高塔般同世界爭虛榮的竹節樓商場。掩沒在夜市場檔口的移民歷史沒在服飾店年輕人的笑鬧中響起,它隨了時光悄悄聲隱去,拋掉城市裡每日的虛妄與浮誇。


末了,午後近黃昏,廟裡頭一日時光又將告終,我離開客家人的廟,還給祂耳根子清靜。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9月27日 星期六

致週遭死者的短信

亡故的所有,您好:


想到你們,我時常心驚。


在你們之中,有的我認識,有的不;某幾位與我有血緣關係,長輩或平輩,其他的在話語裡輾轉得知你們生命的消逝,一時半刻感到悲哀,末了,也只好繼續替存活而笑起來;大部分的死訊揪在我的心上,日久不得漫散,另有一些費力懷想,終究還是給遺忘了。如果是莊子,他想必笑我可笑,殊不知你死時,大半也是親疏遠近的各有差異吧。到了我死,是死者笑活人,活人笑死者,或者活人是死者亦是活人,哪個能知?


唯有為虛無包圍的人,才能深刻感受自己的存在。三歲時,身邊的人有印象的開始死,是長一歲的表哥你。後來漸漸的,在人生重要的幾個時間環節上,奶奶歿了,爺爺歿了,大姨歿了,擴散出去,在身邊的不在身邊的陸續離去,消失;家裡心愛的狗兒們也死不斷,淚總是流不乾。死去的你們成了我生命的虛無,死亡的挫折捎來持續的神經質,緊張同孤獨是我惟一能用作發洩的途徑,我在外在世界藏起你們。


你們對我保有遺憾嗎?我或者還有一些。容許我將意念化作文字,寫下來令其昇華。其後我將可以心安,直到再接到某個死訊,再為這個死訊傷心。


選在月份的最末一天的深夜替你們寫信,我感到心情上平靜而歡快。雖然往後想到你們,我仍會心驚。


自己的房間.台北.2008

2008年9月24日 星期三

左派小孩

對希冀一輩子過穩當生活的凡人家庭,生了一個左傾的小孩,尤其是中國人萬分看重的長子,那可真是件麻煩事兒。


左傾的小孩大逆無道,左傾的小孩目無尊長,對任何事情都背反古有的意見,持對立看法;這般行徑在師長們看,有時簡直與蠻橫不講道理的小紅衛兵無異。


這種小孩也是古有的,比方說讓李天王氣絕斷腸的哪吒就是。他可絕了,不僅是炎黃文明叛逆的第一人,漸漸地也成為第一神;目今台灣,還為他塑造了電子音樂的形象,走在更前衛的尖端。


老學究孟子有幾句話形容,他說:「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若把左派小孩比作這類,倒也不差。他獨走邊緣路線,在安逸發展蓬勃的大城市自稱「漫遊者」(班雅明語);在混亂世局中,他丟白袍,騎摩托車擎槍桿,率先革命去。不過憂國憂民的心念總搭配上破壞體制的手段,讓讀過水滸傳,害怕過殺人取樂的一百單八箇魔星的中國人,在懷疑失望中,更加諸了一層迷信。


左派小孩長大了,被環境染缸染得七葷八素,多半盛氣銳減,安,或不安做起平凡人該做的事。有些甚至右傾了,保守到管教起自己左傾的孩子來。記得幾年前同一個渾身刺青,耳朵洞打多好似彌勒佛,維京鬍鬚牙買加頭的搖滾樂DJ來往,言談間,聽不出他對重金屬音樂的熱情,反倒與自己唱片行店長的職務相安無事,投注了好些熱情。終究也仍有些還叛逆的,可都轉作為隱性,卻再也不見嚮往中傳奇裡的轟烈。


誰還要他們?當社會成了利益場運籌帷幄的戰區,當共產作為符號引領潮流,當消費佔了天堂的門,有誰還希望這世界,生出一個左派的小孩。


圖書館.板橋.2008

2008年9月16日 星期二

還要幾日夏

中秋過去了,風也過去了,步行在路途上,還有一點風,也不太熱,感覺很好的。


節氣是這樣的吧,中秋一過,天就漸漸微涼;夏,或惱人,或舒坦,總歸要過去了。時光走,人也在忙呼,四季的變遷隨著氣候快成了兩季,想到,免不了有些心悸。


剩下的夏天還能幾日,遮風禦寒的長袖露臉,日也慢慢短了。我偶而向天上瞥一眼,看看薄暮看看夜,多半是平板無生氣的橘色;若下雨,天黑得快,呼應夏天完結。


不曉得桃園大園海邊,同南澳省道路旁的粉紫,大紅色的扶桑花茂盛嗎?隨著夏日,你們也得過去吧?一日中的晌午,四季裡的夏,人的生活中有什麼,想也是跟著得離去的。


圖書館.板橋.2008

2008年9月7日 星期日

布列松的一百歲

國人有句諺語,說是「人死留名,虎死留皮」。聽上去,人死了留著美名是件光彩的事兒,而虎死割下虎皮作毯,想了卻覺得不成比例,或者還挺不堪,成了玩物。


幾年以前馬格蘭攝影通訊社的創辦人之一,法國攝影家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九十六歲去世了,今年他冥誕一百歲。世界上讀過他的人,印象中或就是這麼兩個標籤:一是「現代攝影之父」,另是強調攝影「決定性的瞬間」;接著再想下去,一部具體而微的現代攝影史可能隨了浮現。


大學時,對攝影產生興趣,後來有了志向,大抵也就是從看他的照片開始。雨後巴黎的塞納河,廢鐵堆裡華沙城伸手的乞丐,柏林司機,布魯賽爾剪手面壁的中年男人,西班牙妓女,中國大陸黃沙般的難民,哲學家沙特,畫家畢卡索,馬諦斯,或孤獨神經質的雕塑家傑克梅第。每看他的照片,跨進去,現實那裡的時間彷彿歇息,而人的身體越專心,從而面向照片裡早已消逝的一切。


真實,是因為人感知了對象的存在,反饋諸己,曉得自己的存在。這件事情,我得到看著布列松照片的當下,才醒悟起來。


攝影發明了一百八十多年,從八小時成像一張照片,到隨處隨物可拍,變化的劇烈讓人不願想,不敢想。我在哪裡,照片留下什麼,不喜歡給拍照的攝影家布列松一百歲了,而那種真實存在的照片,現在還能不能有?


自己的房間.台北.2008

2008年8月25日 星期一

西濱一晃眼



週末,去熟悉的竹圍同大園蹓躂。沿海刮起驟風,水很黃濁,陽光挾帶鹽的沙,霸了土地;天上的雲不美,稀稀落落,黑紅色相間的油輪在離開黃色海水的遠處停滯;我躺著,聽不見百公尺外風帆愛好者們的熱情,我走,破棄碉堡淹沒在漲潮的水裡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8月19日 星期二

毛語錄與衣蟲

偶然間抓書櫃上的毛語錄讀,平板板的紅色書皮裡驀然出現幾個細微的白色窟窿,小小的,但很上眼。木造的老房子大抵就是這樣,一則蟑螂螞蟻,一則老鼠白蟻;有那格調些的,莫不過衣蟲之屬。衣蟲喜愛紙張,徜徉在房間裡沒有樟腦料戍衛的書籍筆記中間;揣測,牠們該是挺快意的吧。


像毛語錄這樣子的書平時我是不怎麼讀的,倒沒別的緣故,只是覺得枯燥。久而久之,漸漸地便忘在那裡,擺得再顯眼也不妨了。


心血來潮,趁午飯前的空檔拿來翻翻,小紅書引文後第一章:「共產黨」,寫的是毛澤東思想對共產黨的定調。讀了幾句覺得沒趣,便又覷右手邊封皮外的三處窟窿,想著想著,心思早擺過另一邊。回想,毛語錄在印象中,對現代世界產生過兩次好大的影響,一個是黃土地上的浩劫文化大革命,另一個則是自巴黎發端的六八年學運,直改變了世界的走向。面對這般意義非凡的小冊,衣蟲卻不管,牠們愛它書皮的用料,就大大方方地啃囓,得個滿足。


小紅衛兵、巴黎市左派大學生們在毛語錄中得個滿足,三十年後木頭房間裡的衣蟲也在毛語錄中得個滿足。我眼看了心裡想,想衣蟲吃書時的坦然與不在乎,想歷代人們對小紅書的看重,覺得有趣,莞爾一笑。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8月17日 星期日

晚安,祝好運

《Good Night & Good Luck》,記不清幾次看這部電影,有幾次累了睡去,所以印象中一直是不甚怎麼明白的。只恍惚知道裡頭有爵士女伶Dianne Reeves溫緩的嗓音、摻和了次中音薩克斯風,及低迴鋼琴鍵敲聲的老歌樂曲:《When I Fall In Love》,和一些發了霉似,訊問庭人們表情肅穆應答著的灰黑色新聞影片。


每一個人的心底,有些年代,時光特別美好。尤其是那些過去了,卻擁有某種美好價值的。從一九二五年電視被貝爾發表以來,七八十年了,除了它自己機器或事業的發展史,它也見證起世界不同地理,大小物事的歷史。它傳播,它訴說,被利用來滿足無盡欲望;但是它也總還留下什麼,是那些當下遙憶,心頭上仍感欣慰的。


我想這部電影,主要是藉由冷戰初期美蘇雙邊緊繃對峙時,CBS電視台政論節目主持人Edward R. Murrow利用其訪談節目「Person to Person」仗義執言,對濫用共黨議題製造白色恐怖的參議員Joseph Raymond McCarthy加以反駁的往事,尋找記憶中媒體良知尚存的美好年代吧。訪談中,導演George Clooney述說美國電視媒體在二戰結束後的四五十年代,仍未徹底「資本化」,不那麼現實,人們也不願任意為商業利益而傷害公民自電視媒體獲得「參與」與「知」的權利,是個美好的年代。而對比今日,心中卻不勝唏噓,悵惘而遺憾。


五零年代,每個禮拜二的晚上,在半小時新聞報導式的電視節目完畢之前,儘管今日討論的議題令人沈重,令人沮喪,但是主持人Edward R. Murrow總手指間夾著一段乾燒的短煙,直挺挺端坐在單人沙發椅上,面對美國各家庭裡數以萬計心灰意懶的民眾,誠摯地道聲晚安,說:「Good Night&Good Luck.」當時的他們想:現實的混亂我們沒辦法,可媒體能做的,是替人民保存對人類未來的希望,是讓他們多一點的了解,而不是居中攫取利益,不是危言聳聽。


故事裡,CBS十一點晚間新聞的當家主播Don Hollenbeck在「Person to Person」獲得廣大迴響之際開了瓦斯自殺,為的是紐約時報某權威專欄作家幾次刻意且無情的口誅筆伐。此時大樓裡唱片部錄音室裡傳來歌聲淒清,唱著:


「Somewhere there's music

   How near, how far

   Somewhere there's heaven

   It's where you are

   The darkest night would shine

   If you would come to me soon

   Until you will, how still my heart

   How high the moon」


彷彿在喟嘆,而靈魂卻飛得越來越遠,一直飛出了地界。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8月12日 星期二

祥林嫂

我喜歡讀各式樣的故事,滿足沒底兒的探奇心。可每次讀起像祥林嫂這般身世乖舛的人物,身體上好似過了一層悵惘的霧,輕且塌,沾著苦好一陣子。替她傷心。


祥林嫂故事的名字叫《祝福》,頁末載錄的完成時間是一九二四年二月七日,大約也就是故事裡過農曆年前準備的時節,似夢還真,倒分不清。魯迅先生寫他回到故鄉魯鎮,因為祖屋轉手的緣故,依樣寄宿在鎮上本家魯四老爺宅內;河堤邊偶遇往昔宅子裡幫手的女僕祥林嫂,面容枯槁的祥林嫂成了乞丐,問先生有關靈魂存歿的胡話。不多久,得了話的祥林嫂死去,死在歲末祝福之前。自此,魯迅回憶他所聽知祥林嫂過往的一切:從衛老婆子薦寡婦來家裡幫手,受四嫂喜愛,到夫家婆婆白蓬船裡抓人,八十千改嫁賀家墺換來自個兒二兒子的婚禮有餘,到又死了男人兼狼撕了孩子,回在魯鎮四處講阿毛給撕了的事兒,而四老爺嫌傷拜風俗叮囑不讓她碰祭祀的酒盞,到柳媽要她攢錢廟裡捐門檻救死後魂靈,十二千成事,而四嫂仍舊不讓她碰祭祀的酒盞,哀莫大於心死,失神成了個無用的木偶人。這時五更的沈寂的雪天上打起畢剝的爆竹,先生才回神,是四爺家外頭鬧「祝福」了。


魯迅形容初時逃在魯四老爺宅第的祥林嫂的模樣:「頭上紮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年紀大約二十六七,臉色青黃,但兩頰卻還是紅的。」而,四十歲的模樣:「五年前的花白的頭髮,即今已經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彷彿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她一手提著竹籃,內中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拄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她分明純乎是一個乞丐了。」


第二次,孤苦伶仃的祥林嫂回來魯鎮,到處講兒子阿毛讓狼撕了的故事,希望能得到鎮上人的同情。但故事總會厭膩,慢慢地,這故事倒成了祥林嫂遭人調弄的笑柄:「『我真傻,真的,』她說。『我單知道雪天是野獸在深山裡沒有食喫,會到村裡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我一大早起來就開了門,拿小籃盛了一籃豆,叫我們的阿毛坐在門檻上剝豆去。他是很聽話的孩子,我的話句句聽;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後劈柴,淘米,米下了鍋,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沒有應。出去一看,只見豆撒得滿地,沒有我們的阿毛了。各處去一問,都沒有。我急了,央人去尋去。直到下半天,幾個人尋到山奧裡,看見刺柴上掛著一隻他的小鞋。大家都說,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進去;果然,他躺在草窠裡,肚裡的五臟已經都給喫空了,可憐他手裡還緊緊的捏著那隻小籃呢...』她於是淌下眼淚來,聲音也嗚咽了。」


祥林嫂的生命像故事裡的年歲,像瑟瑟有聲的雪天,像黃透了的菜油燈,無聲息靜待自身私密的終局,末了就算給的答案再模稜兩可,無妨,「祝福」聲總還繼續,總繼續的。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7月25日 星期五

電話亭,青椰樹與倫巴舞。

深夜,雨不止,艾草色制服的年輕警察寫完最後一個簽到,離開佇立許久的電話亭,消失在明晃的路燈底下;菲律賓的天氣燠熱難當,火車裡腹部滴著血的阿飛,讓時間帶他,漫過緲無邊際的青椰樹;舞女露露(或許也作咪咪)上班後,阿飛在昏沈中醒了,立身鏡裡精瘦滑頭的男孩子,隨著舞步轉過陽台,在棕櫚盆栽間跳幾下倫巴。


近二十年前的香港電影《阿飛正傳》,帶著人與人錯身不能結合的惆悵,帶著年輕男孩的反叛與徬徨,帶著時間消逝褪入永恆的六零年代,彷彿離得好遠,離得好遠。好遠。狂飆的晦暗車廂裡,只聽見氣若遊絲的聲音低迴,說:「麻煩你告訴她,我已經全部忘了。」


時間會帶走電影裡的一切,散場了就是散場,可留下的,在記憶的空間,也不過就是電話亭,青椰樹與倫巴舞幾樣而已。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7月3日 星期四

紅氣球幾句

沒下雨的下午,外頭天氣很悶,中山北路轉南京西路的行道樹枝葉鬱鬱蒼蒼,陽光一片焦黃。庭院上,幾個人接續著進入黑矇矇放映室,挑了位置坐下。本日午後的放映:「Le Voyage Du Ballon Rouge


兩個鐘頭,放映室厚重的隔音門灑開裡頭的黑暗,幾個人沈默著離開。陽光替換成路燈的夕照,下班人群熙來攘往,我沒入他們,走了好一段。


1956年由法國人Albert Lamorisse導演的短片「La Ballon Rouge」,講小男孩巴斯卡(Pascal Lamorisse飾演)一天早晨上學的途中,同一只有思想有主見的紅氣球相遇,氣球成了男孩的玩伴,忠心地陪伴巴斯卡穿街過巷,恣意在巴黎城市裡頭徜徉。媽媽不准氣球回家,乖巧的它安靜獃在可以看清楚男孩的閣樓天窗上,與夜同眠;老師也不准,紅氣球調皮地摸到老師頭頂上,讓孩子們大笑不止;幾個眼紅的男孩射破了氣球,哭泣的巴斯卡好傷心。後來,天空中飄下五彩絢爛的氣球群,載著小男孩巴斯卡,飛過繁忙的巴黎


2007年,台灣人侯孝賢應奧賽美術館之邀,將紅氣球的故事取用,拍了另一部叫「Le Voyage Du Ballon Rouge」的電影。故事裡,年輕的保姆宋方取代了紅氣球,靜靜的,靜靜的待在小男孩西蒙身旁,用攝影機記錄下被母親蘇珊遺忘的,童年對聲音記憶的時光


在雜誌裡讀演員Juliette Binoche的訪談,她談到導演要她以美國電影「A Women Under The Influense」裡患強迫症母親的形象為藍本,去揣想如何表演,並且試著挖掘年幼時對外祖父木偶劇團操偶排練的記憶,以深化角色的認同。後來自己進戲院看,對Juliette Binoche母親的演出又多了一層佩服。蘇珊這個不稱職的母親,稱職的偶師,處理不好房客丈夫問題,女兒升學問題和自己情緒的問題,有的時候急話,暴躁,混亂,生活中的瑣事無一周全,連個小東西也找不到;可是來到熟悉的黑盒子排練室,譜架前演繹偶戲道白的她又是這樣令人羨慕,彷彿天地是她的,眼前的木偶就是她的紅氣球。Juliette Binoche把自己身為母親生命的一部份,把自己的童年演進戲裡,恰如其分,好讓人喜歡。


看的人知道,這部電影沒講完,也講不完;蘇珊依舊忙碌,生活的各種問題仰賴宋方打理;西蒙孤單,宋方是他最好最安靜的陪伴;明天又是偶戲排練,明天又是不停歇的才藝課程,明天,時光,聲音,景象,然後又是一個明天。一如既往。最後一幕,紅氣球不再在人們心中重要,只得隨著抵擋不了的上旋風,漸漸飄離美術館,離開到沒有人的地方。


夜晚,離開人群的我看著眼前感觸不同的世界,回想電影裡的一切,像雕塑家傑克梅地一樣,遺忘起自己的位置。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再見一面Hanna Schygulla

這裡要寫一點同女演員Hanna Schygulla相關的事情,先講講她的故事。

她是德國人,1943年耶誕節生,出生地Upper Silesia。5歲以前沒見過爸爸,爸爸在義大利當兵給美國人捉了,關到戰後才回來。18歲,學習古羅馬文及德國研究的Hanna參加由新導演法斯賓達(Rainer Werner Fassbinder)所主導的「慕尼黑行動劇場」,正式成為一名演員。她在與法斯賓達鬧翻前一共合作了二十三部電影,最為人知曉的,要算是1978年的《Ehe Der Maria Braun, Die》(瑪麗布勞的婚禮)。在這部電影裡,Hanna Schygulla飾演的少婦瑪麗布勞為她贏得了一座銀熊獎。最近,Hanna Schygulla又演了一部電影,故事裡頭,她是個面臨絕望的堅強母親。

近三十年,另一名新導演法特亞金(Fatih Akin)執導了一部描寫德國土耳其移民的電影:《Auf Der Anderen Seite》(天堂邊緣)。故事裡,Susanne Staub(Hanna Schygulla飾演)讀大學的女兒在學校邂逅了神祕的土耳其女孩,她收留她,彼此相戀。母親對行為放蕩言語偏激的土耳其女孩感冒,卻莫可奈何。之後,犯民運法的女孩遭德國政府遣返,女兒為了愛情遠赴伊斯坦堡試圖營救,卻陰錯陽差遭打劫的街童們槍殺。絕望的母親帶著悲傷,來到年輕時一度徜徉的伊斯坦堡,住進女兒的房間,要繼續完成女兒的遺願。

當知悉故事裡凝靜憂傷的母親Susanne就是三十年前冷酷決絕的瑪麗布勞時我嚇了一跳。這種感覺還有一次,是《Paris Je T'aime》裡的一則短篇:人老珠黃的Gena Rowlands對面坐著老邁的Ben Gazzara,兩人風趣地調侃對方,談論著離婚。Hanna Schygulla好像就這麼在我的心底活過了三十年,不斷扮演同一個角色,一位女性,讓自己的青春消逝,讓自己成為母親,一名失去所愛的母親。

人活著,時間變成最殘酷的東西,電影保持住時間,女演員成了自己生命的犧牲品。

妹妹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6月26日 星期四

午後的驟雨



已經連續三天,四點鐘前各種雲開始聚集,很快,滂澢一聲,大雨驟降,一忽兒原本淡藍色倚仗豔陽的天,給雨束刮成了不悅的橄欖黃色。

或許是獃過雨都基隆一年多的關係,我特別喜歡午後的驟雨,喜歡驟雨那驚訝人的聲響,喜歡感受霎時間風雲變色的生氣,我喜歡雨景。

汽車蠻橫的探照燈,中學生滑稽的連身雨衣,筆直灰色的雨絲,積水的柏油路,廣告燈管,喇叭聲,雜亂無章的風,檳榔樹葉刷刷拍打,狼狽經過的土狗,騎樓下焦急或暴跳如雷的行人,和那個置身事外的我。

午後的驟雨,渡過喧囂的下班時間,八點多鐘,水氣緩緩散去,留下夜色中無盡的美麗與潮溼。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

2008年6月14日 星期六

好人問題

四川好人,1941年寫畢。作者為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

三峽好人,2006年完成。作者是中國大陸電影導演賈樟柯。

四川好人講述天庭有三位神明同人打賭,下凡尋找世間的好人,在四川水販老王的引介下,神明們遇見了好心人妓女沈德。神明以住房錢的名義贊助貧困的沈德一千銀元便離去,沈德卻拿了這一大筆錢頂下申太太的煙草店,打算洗心革面做個樂善好施的好人。天不從人願,就算沈德再不想辜負三位神明的一番美意,但包括前屋主一家八口理所當然的白吃白住,木匠林投與現任房東密枝太太的勒索,到後來甚至失業飛行員楊森的感情詐欺,與成都每日貧民老百姓的接濟,都壓得好人沈德無法喘息。沒辦法,沈德只好假扮重利現實的表哥水塔,馴服這些想趁機敲詐自己的機會主義者,並著手挽救搖搖欲墜的煙草事業。當事業漸入佳境,沈德卻面臨棘手的根本性問題:好人沒錯,不見容於世界;壞人眾矢之的,卻成為維持社會平衡的準則。夾在中間陷入理想與現實兩難的她,希冀神明的引燈。但十分令人沮喪,神明的好人實驗徹底失敗了。最後,當三位神明離絕望不已的沈德而去時,微笑揮手且異口同聲:「尋找好人之事已完成!美哉,善哉。四川好人!」留下好人沈德與肚裡未出世的孩子癱坐在法庭裡,啞口無言。落幕。

三峽好人的時空背景則設定在當下的四川。山西的煤礦工人韓三明來奉節找老婆,老婆跑掉了十六年沒見;同樣來自山西的女護士沈紅來奉節找老公,拿帖子離婚。故事從「來」起頭,由「去」結束,談的是時空間的遞嬗,是人情世故。韓三明住違樓旅社,打拆屋工,在河道船屋上到處找老婆。因為他想念當年老婆懷裡未出世的女兒,怎麼樣就是見她一面。老婆是十六年前買的,年紀輕逃回故鄉跟了人跑船。後來從老婆口中知道,女兒南方打工去了,長得標緻,平安健康。韓三明有了老婆孩子下落,心裡踏實,邀一夥兒拆違樓的漢子,背起棉被包袱,上家鄉挖煤去。女護士沈紅在家鄉等待丈夫消息,音訊全無,心焦,特來奉節打聽。到廠裡尋,說是早不在這兒做了,發達了。後來經由朋友的幫助,找著了老公,已成為包工程的地方型有利人士。沈紅脫口自己有了人,此趟是來辦理離婚的,讓自信滿滿的丈夫錯愕不已。

四川好人講好人難為,世道亂人心不古,一己之力難以回天。沒手段的好人只好做醜陋社會的犧牲品,神仙難救。

三峽好人看地方上的人情,有人千里迢迢來追尋,有人卻千里迢迢來放棄。現在的四川,正如劇中崇拜小馬哥的少年所言:哪裡還什麼好人咧!但是當韓三明手機鈴聲響起,他仍舊信賴的是:好人一生平安。

雖然經過六十多年,三位神明的好人問題依舊沒有解決,但我們至少可以隨礦工韓三明一起相信,無論如何,好人一生平安,請大家放心。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