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4日 星期日

有木村的日子

新的短片前兩天殺青了,殺青代表,我們要暫時告別三峽有木村這個地方。

回憶殺青的那個下午,我剛結束最末的拍攝,人有些疲勞,坐在已經撤掉的主景馬路對面的陰涼樹下稍歇,往眼前看,看見這次來參與,沒有太多經驗,卻一直很認真勤奮在執行被交付任務的某位製片助理在主景矮房的騎樓下走來走去,一副悠悠然像魂靈的模樣。我好奇,喊她問:「嘿!鄭瑋,妳走來走去在幹嘛呀?」她回答的聲音很柔細,聽不甚清楚,我起身越過馬路,到她身旁再問一次。她笑笑說:「導演,我在道別,我在跟這裡道別。」她的回答很有趣,也提醒了我,當你跟一個地方建立了情感以後,離去時,你終須為它道別。

是呀,關於三峽有木村的這間屋子裡的故事雖然還沒能結束,可是因為這次短片版本的拍攝終究算是結束了,所以就算再怎麼眷戀,我也必須,先暫時跟它道別了。

我一直不會忘記為什麼我要來這裡,選擇這裡作為我故事發生的地方。那是因為家裡父親喜歡泡茶,因緣際會得知山上的泉水水質清澈,很適宜作泡茶之用,所以他一不上工放假的時候,就會找我騎著摩托車,帶了幾個幾加侖的空塑膠桶子,奔來山上載水。每次上山,坐在摩托車後頭長長的時間挺無聊,便一邊看看遼遠的山、樹,看看川流的大豹溪,一邊想自己的事情,和幻想這裡的事情,所以漸漸的,就不再存疑這種愚公移山式的載送行為,也就自然而然喜歡上跟著騎車來這裡。

載水的這件往事,少說也六、七年有了。所以用這些累積,寫一個系譜龐雜,有關於有木這裡的故事,然後寫得鉅細靡疑,把一個家族一、二十年來所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都描述起來,這真的不算是什麼困難的事。而我也就寫了這麼一個大故事,生成了這些家族成員,讓我可以回到三峽有木村這裡,帶著攝影機,找一個適當的位置,看見他們。

可是畢竟想看的太多,能看的太少,當我真的來到有木村,來到滿月圓、熊空的這一帶山區,開了鏡拍攝著這個短片的時候,我便開始捨不得了。這裡的天氣太晴朗,那風、那樹影、那溪水、那隨時而移形的光,它們提醒着變化的時間,一塊一塊,提醒著我在拍攝的同時,那跟著離去的日子。我的位置,是跟故事裡的人物的位置一樣的,在他們身邊,看他們在發生。然後,故事或許結束了,他們被攝錄後也結束了,我的位置其實也結束,我,生命中的我對這裡相應的一部份,也得跟著一起結束,沒有什麼更好的挽救的方法。遺憾的是這個故事是從幾年前我對這個地方的感應開始,教人哪裡捨得?但電影就是你永遠沒辦法使它永恆成真,只能短暫,而在短暫中間,卻又要想盡辦法讓它化在映畫之中,電影就是這樣,美是來自這樣的追不回,是一開始,就知道只能留下映畫的。

所以,真的就像那位敏感的助理所做的,表達對這個地方最好的方式,就是虔誠地與之道別。無論之後還回不回來,拍電影的人永遠都要用一期一會的心情去招呼身處的所在,感謝它所給予,感謝一切的回憶與觸發。而這次我在三峽的有木村(和其它被一一描寫的所在),因為這個撰寫下來的故事讓我遇見的人與事物,我很珍惜跟你們相處的時光,希望我能再帶著這種種的回憶,回到這裡的我的位置,再看,與發生再遇,遇見那憂傷的,無法往復的,晴朗的日子。

自己的房間.新店.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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