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日 星期日

三伯的往生

反覆反覆聽著網路上播放曲調輕鬆的台語老歌,文夏的《紅燈青燈》,後來改編成陳淑樺和吳清陽合唱的《基隆山之戀》,今天是民國一百零一年的第一天中午,這兩天事多,我輕輕累積著一些感觸,想要寫一篇或許會很模糊,但是跟三伯有關的文章。


十二月三十號下午兩點多鐘,因為隔天要回去龍潭參加大舅媽六十歲的生日給表姐請,在剪接的工餘想打給媽媽確定我當天大概幾點到。電話一撥通,我說:「是呀,事情比較多。那你們最近都好嗎?」媽媽說:「我們都很好呀,但三伯很不好。」


「怎麼了很不好?」


「他快走了,昨天送回來,看還沒有又送回去,應該會在這兩天。」


其實連媽媽也不知道,當我們在通話,我在聽她轉述三伯病危的消息時,三伯已經在林口長庚往生了。細細聽著這個消息,我的情緒振盪,每回只要聽到親人的訊息,不論好壞,我總是這麼被牽動,隨喜隨悲。況且沒有想過這麼快,但是癌細胞擴散了。


記得前兩個禮拜二姑的女兒結婚我去拍攝,還在婚宴會場看到她製作的影片裡出現幾十年前爸爸他們六兄弟姐妹(沒有早年就因為大腸癌過世的大伯,不然是七個)的合照,表姐還用蠻卡通的顏色和字體寫了「謝謝一路疼愛我的阿舅和姑姑們」。當時在等待新人再度進場的我看見這張照片,還覺得時間真是過得好快,他們每一個人都老了兒女都長大甚至成家立業了,而感到心也慼慼焉。那天兄弟姐妹來了五個,就缺三伯。


媽說:「表姐回門是過來我們這邊,三伯就是那天從長庚接回來的,他可能看到你爸他們兄弟姐妹人就安心了,所以才肯走的。」這是在昨天,我跟她從龍潭聚餐趕回桃園時,在公車上的對話。我是當天才知道三伯走了的消息,臨時趕回家去替三伯上香,完畢馬上又要回台北。「是呀,如果他當時真的這樣覺得那就是很好的事情。」我想。


翻翻手邊可能有的照片,想找出表姐婚宴裡的那張,這個舉動很徒勞,台北這裡不可能有,它在桃園家裡的大相簿,這裡如果要有,只會在印象裡存有。翻出幾張一百年十一月底母姐會聚餐的照片,才發現我自己的印象完全錯誤,當時的三伯臉上早就沒有任何毛髮,人其實也沈默而虛弱了。


我妹早我一天去上了香,於是她在大舅媽生日宴會後騎車回中壢繼續她的工作。我只記得小時候三伯很疼她,那時候她圓滾滾的很可愛,僅此而已。


公車上聽媽媽說,堂哥阿良(三伯的二兒子)覺得他爸很幸運,往生都有這麼多兄弟姐妹來幫忙料理後事,大家幫他祝唸到當天深夜,人都聚起來了。他覺得他爸很有福氣。我聽了這番話很感動,我這個堂哥從小是多麼害羞木訥的人呀!


我說:「很可惜,本來妳那天電話跟我說三伯好好又送回去,我還在想今年早,撐二十幾天就過年了呢。」


「是呀⋯。」公車往市區開,車上漸漸擠滿要去參加跨年狂歡的小朋友和年輕人。


四點半佛教性質的禮儀公司要來幫三伯淨身,我趕在四點十分進去他家一樓佛堂上香,是父親領我進去的,他的眼神透露給我:「你總算趕到了。」他很在乎像這類家裡面的大事,會希望我們都要在。剛嫁女兒的二姑父、小姑、二伯母、大姑、小姑父,還有台北古亭的大阿伯圍了鐵板凳坐在前室等待,我略打了招呼,便進去上香。「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願三伯能早日歸引西方,南無阿彌陀佛。」我沒有進去布幔後方看,只是上了香按習慣唸了佛號回向便退出,我想起要交待二姑父婚禮光碟的事,講了幾句,隨後就急忙步出,媽媽趁時間回家拿了一包冷凍肉片給我帶著,我就被父親載去市區坐客運了。


綿綿細雨,我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我說:「沒想到三伯這麼突然,本來媽那天在講,還以為再撐二十多天,就可以過了這個年的咧!」父親說:「你知道他那天妳表姐回門有回來喔?好好的又送回去,結果我去新屋上班,你媽就打來說『三伯沒了。』我下班趕快回來,他就走掉了。」


「嗯,媽剛才有講。」


「還好他是在過年前,我們(兄弟姐妹)還可以幫他,要接近過年大家都各自忙了,還遇到選舉,這邊就沒有人了,⋯我昨天還給他唸佛號到十二點多。」


一陣一陣飄雨,一路上我們沒停下來穿雨衣,我側著看父親工人般焦木色的面容上微紅的眼角,想這是疲累了一個晚上的緣故。他緩緩講述這些話,聲音因為風聲斷續得不太清楚,我想起剛剛幾十分鐘前在公車上,媽媽也說起這一段,說父親這次很棒,主動幫三伯誦經念佛號唸了五個多小時,期間還因為要哭,不想掉眼淚讓往生的三伯看到捨不得走,就幾次離席躲去廁所。媽媽說這以前哪裡可能?很讚嘆他。(我明白媽媽這句話的意思,父親以前有點排斥佛教,而且父親跟二伯、三伯因為家族的事情心寒過,感情也不是太好少講話。)我擦擦眼鏡上的雨珠,說:「嗯,喔,你這樣幫三伯唸佛號很好呀,他會好走。」


「你看怎樣再叫媽跟我說,我公司那邊的事情可以排開。」


「他們家辦出殯不會太盛大,所以你跟妹要忙就不用特地趕回來,沒有關係。」


市區充斥著要準備迎接跨年的人潮車潮,趕台北的,趕桃園的和回家的,踏上客運車,我也身處在其中,也一樣不起眼。


民國一百年的最後一天,我的三伯往生了,渡過去以後,我利用一個下午想寫一篇文章,不是為了紀念他或者感念什麼,而是記下一些居中發生的事情,像侯孝賢導演講的,一些「吉光片羽」的事情。


自己的房間.台北.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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