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25日 星期三

白色稻子

上週末有一個冷天,約好了還是得出門。內裹高領襯裡,外覆大黃雨衣,雙手掌握龍頭,保護得齊齊全全。


桃園八德最近大興土木,開了不少寬闊的半成品馬路,我要去龍潭,反倒不曉得該望哪兒走了?


沒信心地挑了一條路去,柳暗花明,突然拐上熟悉的小徑。


風刮颯颯,田裡的植物拗低了腰。我瞥了一眼,看見那成片成片的肚白。


從沒見過這,是抽了綠的稻。像是在呼應素色的寒天,成就一份理當的寂滅。


我耳裡有香頌,談愛情;我眼中堆了白色稻子,默默然,默默然。


引擎聲撞斷我意識的潛流,接著回頭,白稻子隱沒無處。


自己的房間.台北.2009

2009年11月13日 星期五

Husbands

多雨的倫敦,早晨突然暴雨的台北,午後的西門町,紐約的街景,朝我的臉面上蜂擁過來的人龍,瀰漫在酒館裡薰醉的煙酒氣,我走下戲院階梯,攜著三件大衣,三雙皮鞋,裹了三個失儀態的丈夫。


我是青年人,沒法子得知中年危機是什麼樣。就像John Cassavetes的另一部電影《Opening Night》裡頭所說,五十歲的女人怎能任意揣度七十歲的女人,怎能經歷她的愛情?但是電影總是電影,當個觀眾,是保有自由隨心所欲的。


所以,我下戲後很激動,不能克制了好一會兒。


演員都好,這是導演電影裡一向的好處。雖然我著迷的Gena Rowlands這一次只在開頭的印象照片裡露面,不在意,不減其色。後來算算,《Husbands》,已是40年前的電影了呀!想起來,便又更多了幾分敬畏。


戲裡,三個事業有成的中產階級丈夫死了死黨,情緒反應在自己身上,體現為各自的中年危機:我顛三倒四、我邊幅不修、我強詞奪理、我恣意而為、我放浪行骸、我嘻笑怒罵,我還要嘔吐,我還很髒。


誰能?誰能告訴他們想問問不出的?沒有人。真的沒有人。


於是一個個混亂的狀態在交際場裡接踵而至;丈夫們的玩笑沒有底線,丈夫們的行為沒有道理。


「我想回家了。」


戲的最後,Archie和Gus拋下樂不思蜀的Harry,自倫敦返家。


可是手捧著幾大袋機場裡買來贖罪,準備給自己孩子的兒童玩具回到家;面對長子向妻子告狀,面對幼女被欺負了的哭泣,面對後院裡的老婆大人;作為男子漢大丈夫,只能分妥玩具,拉長臉,卻顯得一點辦法也拿不出來。


真好的電影!


自己的房間.台北.2009

採桑子–多情多感仍多病:蘇東坡的一首詞

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樓中。尊酒相逢,樂事回頭一笑空。


停杯且聽琵琶語,細撚輕攏。醉臉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紅。


(引述自《蘇軾詞選》)

2009年11月9日 星期一

族譜上的生辰

喝茶,聊到阿嬤的百歲,父親一時興起將多年前藍紅筆撰寫的族譜尋出。


家族譜:生辰以農曆書記,所以我是一月三十號。


阿公今年滿一百歲,查了,大概是明治四十二年,清宣統元年;阿嬤小丈夫六歲,民國四年生。阿嬤應該也接受「阿婆」這個稱呼,她是桃園的客家人。


眼睛一掃,平日所熟悉的家族親戚們,又都多了一種被理解的角度。


每天接送孫子進出小學的大姑是民國三十年生,是年近七十的老嫗了!


總是埋首讀金庸的大姑父,當年眷村前邂逅大姑時已年長女方二十歲,再過兩年,也得九十。


分別嫁入客家莊的二姑、小姑一個六十五,一個五十五歲。


急公好義,鄉鎮裡開照相館的二姑父,不想,已七十三歲。


腸癌過世多年的大伯,和近年來身體不佳的大伯母同齡,是七十歲。


城市農夫的二伯,和浪蕩不羈的三伯年過六十。


連各在家族裡是小弟、小妹的爸媽,都一個要六十,一個要五十歲了。


我們有了一段歷史,假設以我為圓心,便是劃過了民國七十、八十,同九十三個十年。


真是沒想過這件事情。說起來好笑,人在外頭,總奇怪台灣的老齡化,等看了自己家的族譜,才猛然驚醒,其實自己一半的家族,也早已披上遺忘的三十年,成了年長之人。那就更遑論我的另一半家族了。


自己的房間.桃園.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