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31日 星期五

老前輩的高粱酒

前幾天因緣際會,下了工跟老前輩同車從霧峰回台中,因為不願意去陪老闆應酬,老前輩邀車上的幾人吃飯,我們不好意思答應下,客氣的他還是堅持,請了客。


我跟老前輩很有緣,說起來,他是我同個村子跟大舅年歲相當的長輩,也因為多了這層關係,我對前輩便更有親切感也更敬重,不單單停留在能力資歷或工作上。


下了車約了時間,回房間放放東西洗把臉,樓下跟司機大夥兒見了面,老前輩便帶我跟場記一道走,說是要去附近的一家鵝肉攤吃飯。路上,他買了一瓶五十八度的金門高粱,吃飯,是自己攜上酒去的。自己打酒的習慣對不飲酒的我來說挺有趣,像某種舊文化的體現,打酒、打油,是小說上看的。


老前輩喝酒吃肉,講起些事,他在這個劇組不甚開心,忍耐壓著性子,而今晚的他尤其是這樣。下頭人不好帶、成效未彰、製片不懂倫理,種種烏七八糟的鳥事,讓前輩睡也不安穩,比他一般大製作的片子,還來得辛苦得很。


我覺得聽他講著這裡的事情,替村子裡的這個長輩,也替工作上很值得學習的老前輩委屈不值,好像猴王退位後老臉就這麼丟了,可是猴群們仍舊嬉鬧著爭鬥著,沒有人在乎,也沒有人真的看見猴王的不堪。我們很粗鄙,眼界很短淺。


酒過幾杯,不聊不開心的事,老前輩談起以往種種合作的經驗,談人際、談片子、談發展。他談以往中影前後期的同事,大部份在行業裡都已是相當資深的老師,我的老師廖慶松、攝影師李屏賓、楊渭漢、廖本榕、張展、王童導演等等等等,講到跟他們相處的往事,他們的個性,也從中教我去思考,幹這行有時候應該有的態度。


然後聊起蔡明亮,前輩合作過他三部片,被搞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然後聊起吳宇森,是多年很好的朋友;然後聊起大陸女星寧靜,講為了霸佔廁所起衝突的往事,說在大陸跑江湖,真要壓得住要有手段才行。


司機早退,我坐一邊陪喝了幾杯,頭開始有點暈,還不到醉,人是清醒的。老前輩講到了六十歲的自己,講起當年應該去當老師領終身俸還來得安穩,聽著陪著有一點無奈。不過那也就是人生的一條路,選了這個就沒辦法選擇別的,像他這樣人生經歷起起伏伏和意氣風發,現在到了這樣老年的時期,面對長年缺席的家庭生活,有這樣子的喟嘆,在所難免。我抿了口酒,也懷想自己往後的模樣,會不會哪一天也跟後進聊起這些,妻子兒女會不會也疏遠了?


「你拍電影,你根本沒想到老,但拍著拍著,你的身體就告訴你,你已經老了。」老前輩也舉杯讓喝了一口,突然講起這段話,然後又補了一句:「你真的不會想自己會老,真的。」被高粱酒惹得微醺的我抽了醒了一下,吸納這好有道理的話。還真的是這樣,你拍電影時你就在電影的時間裡,像傑克梅地進了戲院,然後你人生的時間隨著電影的幻術營造出來的時間不斷流逝,二十歲、三十歲,一直到六十歲,疲累也茫然後,翻過一翻,偶爾喝上幾杯高粱,才恍然大悟,我呀,我看我的身體我的心力,我已不再是當年中影的小伙子美術助理,雖成了大師,但,我就是老了。


晚了,前輩掏錢結帳。路上,我手不時扶著老前輩,他替三人買了紅蘿蔔汁要醒酒,搖搖晃晃,就著夜市場攤販與行人的喧囂,就著紊雜的招展燈光,口喝著果汁,在粗魯的夜色中回到不開心的飯店,結束飯局與談話。我木然坐在彈簧床上看著前頭,不是不醒,在思考剛剛的對話,趁著酒醒。


飯店.台中.2012

2012年8月24日 星期五

在默契裡頭笑

今天,是八月二十四號。


晚上了,認份工作後回歸旅館的夜晚,房間內很安靜,四個人,有吉他聲。


昨天,也是晚上,女朋友打電話來談起想提早在今年農曆年前結婚的事,我覺得不意外,雖然人不在台北卻感到窩心,有一份無法言說的感動。


就像一切都早就準備好了等著似的,我們在電話兩端講著彼此人生的大事,像在討論別人的事,很開心,為這兩個即將攜手的人祝福,心底像黃油壺裡浮出一縷細絲,是一股溫緩的窩心。


我問起今年農曆年的最後一天落在哪裡?她說是十二月二十一號,一想,這不剛好是預言裡末日的一天嗎?我大笑,她也大笑了,為了這個巧合的玩笑,笑了好久,笑得好開。


結婚,從某個角度看待,不也是種祝福著的幽默?我們在這樣子的談話裡分享著對方的喜悅與欣然,也在溝通的默契裡對彼此微笑。沒有什麼多的顧忌,也不緊張忐忑,很平和很平和,討論完後續該一步步完成的程序,想盡快與家人們分享,讓他們開心。


那個晚上我睡得很好,縱使人還得在壓力與工作之中打轉,身體也無法抽身,但是心很富足,便一切無掛礙,那股安定牽引我,走,走,走,踏,走,走,走,踏,走在與她的默契裡,穩穩當當的,接受兩人都同意的,屬於菩薩給我們的安排。


飯店.台中.2012

2012年8月12日 星期日

端架子

密集工作了六天,放假了。工作的地點隨處是烈陽,耳朵曬裂了,手臂痛了。今天新店山上的氣氛很好,安居。


一大早,甦醒過來,坐上書桌寫寫札記。


或許因為趕工後即將而來的休假讓心態可以放鬆,昨晚身體精神顯得有些疲累。工作結束後,跟積極學習的年輕場記留在市區聊了一下工作中的人事,檢討組內的成效與調整。在騎車回山上的途程中,回想剛剛的談話,想到三個字端架子,想為它寫點什麼。


如果有人被形容沒架子,那是一件大家都稱讚的好事,代表著那人在應對上不會有不該存在的姿態,讓別人得主動去適應的姿態。


這次的拍攝工作卻一如既往,出現了端架子的情況。


因為是工作,我不會為了怎麼樣而執著,因為再怎麼樣這也只是領薪水的工作,多做事,少講話,人前,之後人後,回到自己時還是必須保持自己的樣子,本心不胡亂被影響或改變,這是要點。


這次一樣很好的,我沒有被影響,一到休假,我人又安定了。


不過團體工作總難免,眼見眾人有意無意表露的心思與念頭,心情總會影響。這些心思與念頭體現出來,雖然不影響工作,但還是覺得不必要,也不是團體所樂見的。


場記說某某看不起某組的夥伴,囁嚅流程不照自己想像地走,其它組干擾他工作等等。我則聽到某某說他姿態如何如何,美學卻不敢恭維,或誰誰誰領導出問題,誰誰誰擺老怠慢。連寫本的人也是,連我也被抱怨了。


兜攏起來,自己會覺得還真是烏七八糟,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主觀裡表露,都有點端起架子了。


端起了架子,不論外表顯露出和善或者不耐,心裡都是對對方閉起了溝通。


或許這是團體間凝聚共識出了問題,雖然不影響拍攝流程,可是可以眼見,到工作告段落後,這個問題不會被紓解,然而每個人就會帶著對劇組他人的評價,各奔東西。在壓力下做事,人都會想推諉責任,可以體諒。可是把問題擺著,一日一日過,良心上頭有遺憾。


那有什麼辦法,因為每次都會是這樣。我因為看得開,也不願意讓滿懷拍片熱情來參與的年輕助理觀感上受不好的影響,往後留壞印象,所以想想,雖然自己能力不很足,但我就還是試試幾個方式來解決吧。


自己的房間.新店.2012

2012年8月5日 星期日

淋雨了。

淋雨了。


早上的十一點鐘。


兩個人站在蘭溪中央,


淋雨了。


灰,或藍色的石臺子,


牽著,移動著,


溪水湍急,


很快,幾秒鐘就多了許多,


雨滴吧嗒吧嗒,


仰頭,相視,


淋雨了。


趕緊走,她咯咯笑,


像笨蛋一樣,


淋雨了。


勿趕忙的時間,


賭氣後的相伴,


淋雨了。


餐桌.新店.2012